【鬼面乙】丹尼决定放过她

  10K字,非典型乙女向,杰德与妹在旅途中发生的小故事,又名鬼面唯一一次的心软。

  私设很多, 另外杰德·奥尔森、丹尼·约翰逊都是鬼面。

  Summary:“遇见真爱的几率不足百万分之一,但你一生平均要和36位杀人凶手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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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或许你某天清晨翻阅过的报纸就是我写的。”奥尔森先生对我挤了挤眼睛,“我猜你还是学生?”

  

  “先生,读书可不是职业。或许我这个学生毕业后还有机会成为你的同事呢。”我假装一本正经道。

  

  

  

  

  

  

  

  1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会回忆起二十岁那年和他在火车上的相遇。就像俗套爱情片的开始,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料到短短一天的交谈后,那位名叫杰德·奥尔森的记者先生将会影响我的后半生。

  

  那时我还在上大学,明明处于要忍受智齿胀痛的年龄,却和天下所有年轻人一样渴望向社会证明自己的不平凡。母亲希望我毕业后能有份稳定工作,而我打算跨专业继续深造。在多次的试探后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家里不出所料地爆发了一场争吵——青春期的叛逆在那一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咽下心中的委屈摔门而出。

  

  仍记得那天风很大,我什么也没带,双手却要不时抽出来整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迎面好像走来几位熟人,为了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我拐进小巷的身影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久很久,此时我已经流干了眼泪。太阳隐隐有了落下的趋势,夕阳洒在我从小长大的城镇,抬头橘红色的晚霞刺得眼睛生疼。茫茫街道下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恍惚了几秒过后,我就踩着这样的焰开始奔跑。印象中售票员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但她递过来的那张车票尤为深刻,因为这样蓝蓝薄薄的一张小纸花掉了我带出的全部现金。

  

  这大概是我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决定了吧?火车缓缓发动,我瘫倒在座椅上,舒适的姿势居然让我筋疲力尽。

  

  我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而心思早已不知飘向何方。置身度外后人们交谈时的嘈杂嗡嗡声真是小的可怜。我开始幻想自己坐在开往新生活的火车,去一个谁也不认识、至少是没有母亲的唠叨立刻来攻击我的城市。

  

  调大随身听的音乐,我拄着下巴看风景打发时间。窗外景色飞驰,眼睛捕捉到的快过于思维反应,记忆里的千丝万缕随着不知疲倦的交通工具跑起来、发散出去,永不停歇。我开始享受着此刻的孤独,晃晃悠悠地逐渐有了倦意,而坐在一旁的阿姨早已睡着了。

  

  就是在这时我才开始真正注意到他。记忆就像洪水猛兽,越是想要遗忘越是难以忘却。每每夜静人深的时候张牙舞爪地出现,轻而易举就能让我泪流满面。

  

  “小姑娘,帮我照看下东西可以吗?”¹

  

  我抬头,努力从自我放逐的状态中切换回来。来者是位白人男子,他穿着冲锋衣、身高中等偏上,就第一印象来讲除待人彬彬有礼外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男人无言地注视着我,指了指他深棕色的背包等待答复。

  

  “啊、啊没问题。”我愣了愣,下意识顺着他回答。

  

  “感谢。”他喃喃道。

  

  天呐,我居然在帮我的陌生人照看行李,避免被其他的陌生人拿走!这样的认知让我发笑,旅程中新鲜感与陌生感交织,我渐渐从坏情绪中走了出来,甚至心底有一种对家里人复仇般的快感油然而生——有时候冲动也不是一个坏决定嘛。

  

  越往南车厢里的乘客就越少,最后就连身边的阿姨也下车了。男人回来后再次向我道谢,寒暄了几句顺势坐在了对面。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有转折,那我和鬼面的接触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或许看腻了万成不变的风景、也或许是火车上太过无聊、亦或是同座只有我们两个人……总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那个请我帮忙的男人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和朋友聊天:“小姑娘,你也要去罗斯维尔吗?”

  

  “啊……只是旅游。”

  

  当我孤身一人时,我总是很警惕。好吧,希望他没注意到我是个双手空空的游客。

  

  男人开玩笑一样指了指四周空荡荡的车厢:“也是,小镇人真的很少,少到我一眼就能认出新面孔。”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些地名,不知如何回答、甚至连火车开往弗洛里达州都是问别人告诉我的。他将我的沉默误解成了对陌生人的警惕,微笑着抽出一张名片:“杰德,我是杰德奥尔森,罗斯维尔的报社记者。”²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当做大人递名片!他的做法让人心生好感,我忍住内心的雀跃,接过名片笑着交换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记者?”我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惊讶,因为自己还真没接触过这类职业,对其刻板印象均来自于闲暇时喜欢观看的恐怖电影——那些满身咖啡味、毫不顾死者亲属的心情、只顾报导独家新闻的伪善者。从杰德善解人意的一举一动中,拥有大把无聊时间的我从教师分析到警察,偏偏没想到过会是记者。

  

  “嗯哼,或许你某天清晨翻阅的报纸中有一篇就是我写的。”奥尔森先生对我挤了挤眼睛,“我猜你还是学生?”

  

  “先生,读书可不是职业。或许这个学生毕业后还会成为你的同事呢。”我假装一本正经道。

  

  

  

  

  

  

  

  2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火车用座位将乘客分成一个个小圈子,处于同一旋涡内的我们总会对身边的陌生人心生好感。奥尔森先生真的很健谈,他的声音真诚又热情,让我不由得想依靠眼前的男人。随着话题的深入我也逐渐卸下了内心的防备,毕竟一个没有根的青少年真的很需要倾诉父母的不可理喻。

  

  “uh-huh,这些事确实太不容易了。”听完我倒豆子一般描述的遭遇,杰德下意识想去兜里掏烟,一想到这里是公共场所又忍住了³。他索性将伸出的手直接架在桌子上撑住下巴:“如果是十八岁的杰德坐在这里大概率会说要你追逐梦想,可惜我现在已经是肮脏成熟的大人了。倒也能理解你的家长。呃,下步有什么打算?”

  

  “我才不要听家里的安排,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具体呢?”杰德打断了我急切的回答。他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学会审题,我的意思是你要去哪个大学哪座城市?如果你以后还是不喜欢还能像这次一样逃避吗?这可不是喊口号就能成功的呀,你得多在脑海中模拟任何会发生的事。” 他低眉,推了推鼻梁上的平面镜像是在替我叹气。这个社会可不会善待你的。

  

  他的话无限放大了我之前心中的种种忧虑,我明显有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杰德先生的几个问题直戳痛点,而我哑口无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实话实说,然后听他传授几句过来人的经验?可年轻人的好胜心容不得我这样回答,我低头摆弄着大拇指,心情有些烦躁。

  

  “等着瞧。”我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话,声音小得像喃喃自语,“你们就拿那些我无能为力的事责备我吧。”⁴

  

  男人摸了摸下巴,后知后觉自己作为年长者不该如此为难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他的眼睛眯起再次染上笑意,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被审问感消失不见了。

  

  “你孤单得像朵云,不是吗?这大概就是这么多乘客中我唯独找你搭话的原因。” 他说。

  

  如果我真是一朵云就好了。是吗?我没一开始那么兴奋了,甚至有些无精打采。

  

  “让一个刚离家出走的人振作起来可能有点困难,”话题一转,杰德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你之前提到过喜欢看恐怖电影,要不来听听咱这个记者先生的独家报道?”

  

  “谢谢你,杰德先生。”他在逗我开心,成年后很少有人配合我的感受,我假装提起兴致。

  

  征得我的同意后,杰德从背包中翻出相机、兴致勃勃地凑到我面前。他解下外面的层层保护,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我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前倾,整个过程中注意到他手指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别人给你看相册时不要左右乱翻。这是我之前在舍友那里学到的教训,其实杰德先生也没给我上手的机会,我觉得他是为了照顾我这种没见过犯罪现场的人⁵。男人的动作很快,往往没等我看清前就翻到了下一张,只会在几张前稍作停留,一定是看过无数遍才对这些照片的顺序了如指掌吧。每当真正停下来时他的嘴里就嘀嘀咕咕的,如数家珍一样为我介绍这些第一现场。

  

  所谓照片,就是将那时候的瞬间剥离出来日后回忆。杰德先生是这样和我说的。

  

  我的思维随着他一起回到过去。相信我,当这些活生生的照片真正摆在你面前时,任何人都会身历其境。警局的报告、案发现场的视频、监控拍到的杀手一瞬、最后我甚至看到一些受害者的照片……但是男人很快就翻过去了,他说这类血淋淋的怕引起不适。特别是像你这类共情心很强的女孩。

  

  杰德先生说错了。死者为大,作为旁观者的我哪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感同身受?我能做的只有全程抱着严肃、谨慎,以及对生死的敬畏来面对这些照片。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独家新闻不过是对大众不便公开的小小细节,或是在采访过程中无伤大雅的回答……所以这些极其私密的案例给我这个外人看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哦。”杰德保持着低头翻看照相机的动作。他好像抬眼瞥了我一下,但眼珠又飞快地扫回到那些照片上:“没关系哦,反而我们越是想要遏制和隐瞒真相、它就越容易失控。我觉得作为一位记者更应该将这些真相公布于众,而这也是预防犯罪的意义——看,你喜欢的心理学层面。”

  

  我消化着他说的话。照片并不多,不一会就被翻到了底。

  

  “你剖析过自己喜欢恐怖电影的原因吗?”杰德继续按动按键,发现照片已经停留在了最后一张,只好遗憾地收起相机。他的语气懒洋洋的,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漫不经心,而我奇怪的第六感告诉我这才是他真正的问题。

  

  我没有轻易回答。比起听答案倒觉得他更有想要表达的。所以我说愿闻其详。

  

  “唔,不行不行。”杰德·奥尔森抚掌,不赞同似地摇摇头。

  

  他在等我的观点……

  

  “让我想想、对生活压力的释放?对童年的怀念?”我不想让这么热情的杰德对我失望,折中了一个自认为有深度的答案补充,“大家都知道年龄越大越难有恐惧的情绪,而恐怖片可以帮助我们重拾它们。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Well,,,”好吧,他的表情告诉我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见我没有要剖析下去的意思,他点点头,咬着下嘴唇有些恋恋不舍地追问道:

  “就这些?”

  

  才不止这些,我讨厌我平淡无奇的人生。但我没说出口,只听见自己用略显遗憾的语气回复他:

  “嗯,只能想到这些了。人成长的过程不正是认识自己的过程吗?”

  

  “……或许,你听说过鬼面吗?”杰德循循善诱般出声提醒,他在接触潜在对象时总是会出奇地耐心。

  

  这骨白色的面具可不单单代表着罗斯维尔镇的杀戮和恐怖。它代表的是真相,是每个人在文明的约束下渴望摆脱的生活。

  

  男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大规模的恐惧刺激肾上腺素不正常的、血淋淋的镜头成为了文明假面下的解脱,成为了正常的欣赏。比起那些所谓的文艺作品,显然充满血浆的故事更加好卖。

  

  “而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恐怖电影吗?”

  

  我们越是想要遏制和隐瞒真相、它就越容易失控——就仿佛它拥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他一副长篇大论的样子,我缩起肩膀,目光无意识下移,盯着他的鞋子稍微看久了一点。

  

  “奥尔森先生?” 我有些害怕,试图出声打断他。

  

  杰德闻言轻笑一声,但语气中完全没有笑意。对自己单调乏味的生活产生了怨念,渴望向杀手寻求刺激?不你不敢,只能在临睡前数着你的幸运星,活着迎来平平无奇的第二天,然后一直这样?你这样就满足了吗?

  

  “奥尔森先生!”我坚持不下去了,干巴巴地出声提醒,想结束这个话题。

  

  “……啊啊抱歉,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教授。”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挠了挠头自嘲,“你懂的,我们男人总是喜欢霸占话题。”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不是假的,因为这对丹尼来说是一场很有趣的辩论,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说服那名老者的辉煌战绩。大家都得承认,人类的劣根就是渴望鲜血。

  

  我愣愣地看着他。

  

  “干吗!我又不是生来担任社畜,也有像你一样年轻上大学的!”杰德夸张地大声开着玩笑,仿佛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状态是另一个人。我放松了下来,但是紧随其后涌上心头的是莫名其妙的悲哀——自己一直在跟着杰德的节奏聊天,连这一整天的喜怒哀乐都是。

  

  即使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不同的性格,我还是被热情有趣的奥尔森先生迷住了。和杰德交谈过后,现在他知道我喜欢的书籍和恐怖电影,他知道我讨厌的气味,也知道我在学生时代最珍贵的回忆。我们讨论了爱与死亡的定义,交流了对连环杀手的看法,以及对平凡生活的厌恶。

  

  在这短短几个小时中,我兴高采烈地将有关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而他坐在对面微笑着倾听不时提出下一个问题。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讲的东西算作隐私。我从一个奇怪的状态下逐渐找回自己,就像大梦初醒的人一样。

  

  那有怎么样呢?不好意思地说,杰德先生让我比之前更了解我自己,我倒要反过来感谢他呢。

  

  我没由来地想起八岁的某一天,那是一个口干舌燥的下午,大人们又都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出门了。醒来时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只剩老旧电扇在一旁发出嗡嗡的声响——就是这种总应该做点什么的感觉——可怕、但更令人兴奋。

  

  对,这种重新定位自己后要做什么的冲动。我的心砰砰直跳,缓慢但是坚定地吐露出自己的想法:“决定了,我以后就要去学心理学。”

  

  “真的吗?人总归是要回归传统的。”杰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惊讶,言外之意是听完他的长篇演讲后明明应该承认自己的人类劣根,而非蹦出来一句自己找到了目标一样。

  

  “等着瞧吧好好先生。”我朝他咯咯地笑。

  

  闻言杰德反而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告诉我陷入了某种短暂思考。几秒种后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我却又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⁶

  

  因为我吗?会是因为我吗?

  

  车厢里明明开着灯,可每每树木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就变得模糊不清。我像是失去方向的旅人,下意识想要拨开迷雾再靠近他一点。

  

  他的年龄是未知数,他的语速快慢变化无常。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分享了这么多琐事却并不怎么了解他。

  

  但杰德先生没给我反应的时间。他扬了扬下巴告诉我加油吧,你已经完成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事,现在该返程回家了。

  

  他把后背靠在座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又愉悦地提醒:“Well,现在是好心的杰德大哥哥帮你买返程票的时间了,你只需要在同样路线上睡一觉回去。”他朝我眨眨眼:“等到了家还是爸妈的乖乖女。”

  

  ……才不要!

  

  我急忙脱口而出,语气之重将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我尴尬地开口解释:“对不起奥尔森先生,我的意思是——”

  

  “杰德,叫我杰德。”杰德微笑着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回家去吧我的小朋友。”

  

  在我反悔之前。

  

  

  

  

  

  

  

  3

  

  天呐,他那双眼睛就这样注视着我,如此真诚的人发自内心地为我着想,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将妄想跟着他在弗洛里达待一阵的幼稚想法咽了回去。

  

  知道了。我说,我会回去的。

  

  杰德露出胜利的表情来。他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想要递给我、但仿佛又觉得这样不够负责似的——总之他亲自叫来了乘务员。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杰德的钱包夹层里有一张折起来的照片⁷,谁会将别人的照片随身携带呢?他的无名指上光秃秃的,我开始猜测这是未婚妻的可能性。

  

  我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而杰德凑过来打量乘务员印好的车票。下一秒淡淡的古龙水笼罩了周围的空气,我呼吸一滞连忙后撤,随即又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记住了这个味道。

  

  杰德没在乎我的小动作,他只是看了一眼地址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⁸

  

  还有几分钟他就到站了,可我却觉得我们俩交谈的时间长得像是整整一天。临分别前我诚恳地向他道谢,感谢他让我比之前更了解我自己,也感谢他愿意倾诉我的烦恼。杰德被我的话逗乐了:“或许我真有这方面天赋,是不是应该考个心理学证书?”

  

  那是我接下来要做的目标。我揉了揉仍然滚烫的耳垂说。

  

  “哈哈,那就加油吧小朋友。”杰德语调上扬,但说完这句话后表情明显冷淡了很多。在列车员一声声“罗斯维尔到了”的提醒中,他慢条斯理地摘下平面镜揣进怀里,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他的眉角处有一道细细的疤痕。或许是盯的久了点,没有了平面镜的遮挡后杰德扫了我一眼,我居然低下了头。

  

  咦,原来杰德先生的目光有那么锋利吗?

  

  然而对方没给我思考的时间。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毫不留念地拎起背包起身离开。他的动作很快,像没时间施舍给我一个眼神——即便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身上的陌生感让我的舌头变钝,只觉得自己被抛弃掉了, “再见”二字哽在嘴边又被硬生生吞回去,反复几次。

  

  我目瞪口呆。

  

  他走掉了,只要他想,你就不会再见到他。

  

  好吧,我失落地坐直身体,心中有一种奇怪的落差。重新调大耳机里的音乐,我靠在窗户上胡思乱想等待发车,准备靠咀嚼今晚的回忆度过这段时间。明明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可现在我的心却再也沉淀不下去。你得停止幻想,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猜测毫无理由地跳了出来,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僵坐在座位上。杰德的话组合在一起或许隐含着别的意义。

  

  我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

  

  待我急切地扒住窗户张望时,外面黑漆漆的,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他那么一个擅长隐匿的人哪还能看见影子?我近乎疯狂地寻找关于他的蛛丝马迹,玻璃上留下了两个明显的巴掌印,因为我的手心滑腻腻的,甚至不知道知道自己一直一直在流泪。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握住栏杆勉强起身。世界像他相机镜头的叶片一样旋转,随着快门按下的咔嚓一声我被台阶狠狠绊了下,工作人员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来吼我,这时候下车你不要命了吗。

  

  “鬼面先生!”我追出去喊。

  

  

  

  

  

  

  

  你至少还有一颗幸运星⁹,因为这次将会是你俩最后一次见面。丹尼下了车,早春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痒意,他重新戴上平面镜,自嘲地笑笑居然有人能在鬼面的刀下存活。

  

  他暗示过几句,女孩果然意识到什么,控制住慌慌张张的神色勉强冲他微笑。杰德喜欢这样的结局,略微的恐惧才恰到好处,作为鬼面刀下活下的第一人她理应知道些什么。丹尼则在心底假笑,本来日后的某一日,女孩会像其他人一样成为他创造的恐怖故事之一。

  

  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叛逆简直无聊的好笑。杰德只不过将“我也是为你好”换成了一种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他能看穿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自负,但请问……难道擅长掌控人心的鬼面没有这样的资本吗?

  

  他真的很喜欢坐火车这种交通工机具,在旅途中他会认识更多人——以及受害者。未曾涉世的姑娘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让丹尼洋洋得意,他终于理解那些所谓“成功人士”都喜欢给小女孩吹嘘的原因了。

  

  学生。弥漫在校园里的恐慌、最不应该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一类人。昨天一起上课的同学突然死掉,或许这样的真实感是个不错的新题材?鬼面想象着那时候的场景。他知道多从头到尾在脑海中模拟几次杀人时的具体景象,就能提高杀人的成功率,设计中的每步细节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

  

  但是她会成为鬼面的下一位受害者吗?几个小时之前丹尼还会回答yes,此时反倒有些犹豫不决了。这张脸和他刀下的每一个受害者都很像,却又不太一样。他心里乱乱的,决定将其原因归结于自己作品的艺术性¹⁰。对,鬼面的即兴发挥仅限于第一次作品,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人,他需要设计。恐怖更独特在于其中的可预料性,像蝮蛇一样逼近猎物。

  

  他得先是鬼面,再是杰德。

  

  丹尼握紧拳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他都决定放过女孩了,可她最后还是追了出来。背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但那句充满情绪的话还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她猜到了他的身份。

  

  聪明的姑娘。他在心底默默赞扬了一句,不过也仅仅到此为止了。过多的情感会影响他的判断力,让他想起自己他朦胧感性的初次设计,还混杂着其他说不清的感觉。他讨厌这样感性的自己,就好像和她的目光稍微对视一下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所以他连头也没回,就这样汇入密密麻麻的人群,消失不见。

  

  

  

  

  

  

  

  4

  

  “希望你们喜欢我的故事。我十分享受将故事变为现实的过程。别担心,我还没打算停手。”

  

  

  

  

  

  

  

  5

  

  六月。七月。八月。

  

  ……骗子。

  

  我猜得对,奥尔森先生就是鬼面本人,但是弗洛里达州的执法部门拒绝对此发表意见。我细细回忆着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你提前明确答案后再回推题目,它们就会拥有不一样的解读。

  

  厌倦了吃着爆米花、躲在安全无虞的舒适区欣赏恐怖电影的生活,然而等我真正做好准备坦率不安地前往罗斯维尔时却扑了个空。好吧,我的心情就像收集齐所有的拼图块却没得到奖品、上了断头台的最后一刻被告知可以活下去一样大起大落。

  

  三个月过去了,杰德依然在逃。随着舆论发酵整个罗斯威尔小镇人心惶惶,我的毕业论文也因此被驳回,评审老师要求更换敏感选题。

  

  我不是没有抗争过,但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在家人和社会的多面施压以及对未知生活的小小恐惧,最后我只得按部就班地毕了业,找份简单的工作留在老家附近。自那天的冲动旅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晚霞。

  

  就像是刚出土的文物,我被鬼面硬生生地从潮湿的生活中扯出来随意丢弃在空气中,然后高速氧化、腐败。

  

  现在的我成为了小镇的图书管理员,薪水不多倒也足够生活,每天工作仅仅是对着电脑屏幕录入枯燥的数据。这是个能干一辈子的轻松饭碗,母亲终于满意了,即使这种平静只为期两周——她又开始给我物色结婚人选。

  

  我仍然喜欢心理学和恐怖电影,利用工作之便阅览了市面上大部分的犯罪心理学书籍。我学到了更多更专业的知识,也越来越能理解预防和惩治犯罪在心理学上的意义,即使我学习的初衷有很大一部分私心。

  

  我的人生好像已经稳定下来了。然而心中一直有个声音——我知道那个声音还会持续很久很久——提醒我鬼面的存在。在他向我搭话的那刻起我明明就在劫难逃,好奇怪,或许我们两个的人生都出现了偏差。

  

  他并没有来找我,我再也找不到我的杰德先生了。

  

  再后来我不信邪,开始疯狂地收集署名为杰德·奥尔森的文章,以及所有涉及到鬼面的新闻报导。当你追踪某人时,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是线索。

  

  每个连环杀手都有他特有的风格,我几乎快要拼凑出丹尼的人生了。

  

  从犹他州到宾夕法尼亚州的数起杀人悬案,从阅读杰德写下的第一篇文章到亲自拜访最后一位受害者的亲属,我将关键信息整理好钉在剪切板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像是连环杀手的图钉板,也更像是青春期的日记,每一页都写满了怅然若失与疼痛文学。

  

  好吧,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能见到他一次就已十分幸运。

  

  我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早出门一点、或者乘坐下一趟班车,是不是之后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很年轻,我实在是太年轻了。就像那篇被驳回的废稿一样幼稚愚蠢,毕业典礼上玻璃杯碰撞在一起更像是梦破碎的声音。但是真的很佩服曾经的自己,满怀热情、酣畅淋漓、仿佛带着用不尽的热情奔向远方,带着冲动和对未来的无所适从,其实我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勇敢。

  

  曾几何时,我也对未来满怀希望。四月的风吹在脸上,我曾信誓旦旦地说等着瞧好了杰德先生,我会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候的我到底是因为他才想读心理学还是因为喜欢心理学而想要研究他?我真的分不清了。

  

  我时不时能闻到空气中古龙水的味道,或许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又或许是在伏案工作的深夜。无论何时,回忆的味道瞬间就能充满我酸酸的鼻腔,好像还坐在那辆火车上一样。男人用侵略性的目光注视着我,而我感受着耳机里轰鸣的音乐什么也不知道。他兴致勃勃地思考,或许在这场旅途中增加潜在受害者会很有趣。过了好大一会,鬼面微笑着起身,像脑海中预演过几次的那样走到女孩前,要求帮他一个小忙。

  

  我知道自己将无法摆脱关于丹尼约翰逊先生的回忆,他会一直伴我左右,

  

  直至生命的尽头。

  

  

  

  

  

  

  

  

  

  

  

  

  

  ——————————

  

  注解:

  1搭讪:杰德作为一位年长者搭讪是很有水平的,直接请妹帮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小忙,以问句开始,两人的对话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2递名片:一开始鬼面认为自己日后还会拜访(指去她家把妹刀了)不然按他的性格是不会留下名字的。

  3掏烟:杰德其实懒得听妹妹讲的经历,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想抽烟解闷敷衍一下。

  4你们就拿那些我无能为力的事责备我吧: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妹已经被pua了(悲)

  5翻照片很快:那些是鬼面的私人珍藏,杰德不愿展示。

  6从这里开始鬼面已经开始纠结要不要放过妹了。

  7钱包里的照片:是鬼面的第一位受害者,随身携带会让他浑身兴奋。

  8偷看妹的车票地址:职业病,但怕自己记住了位置又反悔登门拜访,赶紧不看了。

  9幸运星:游戏里鬼面古书。

  10:给自己不打算杀妹找的借口,可爱捏。

  

  

  

  

  

  碎碎念:

  

  剧情概括一下就是位于人生岔路口的学生和鬼面皮下聊上了。然后鬼面职业病爆发,营造安全气氛引诱妹说出了关于她的全部事情。这个氛围是相互的,看着妹的笑容鬼面还是放过了她,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危险,可这时丹尼已经走掉了。最后的最后鬼面被抓进迷雾,而妹也按部就班地回归不喜欢的生活,某种意义上两个人都be了啊哈哈

  

  塞了太多私心,明明刚开始只是想写鬼面唯一一次心软,或者这类杀手的问答游戏。大纲反复推翻前前后后总共写了八个月,这两段小场景也变得越来越详细、甚至大改写成了一个独立的短篇发出来了。前面铺垫写得有点过长,也没把握好节奏,期间无数次想放弃丢进废稿哈哈哈,太不容易了苦露西

  

  没了!感谢阅读,我好喜欢这篇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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